標題:我是孤兒,我有和尚爸爸 來自馬拉威的阿魯是名孤兒,卻有不同於該國許多孤兒的際遇。 (林玉偉攝)

我是孤兒,我有和尚爸爸

by 李 智為

撰文:孫小禾
攝影:林玉偉

小檔案
阿魯(Enock Belo)
簡介:馬拉威青年,在馬拉威阿彌陀佛關懷中心(ACC)布蘭岱院區長大
學歷:文化大學技擊運動暨國術學系


此時,阿魯(Enock Belo)應該回到非洲的故鄉馬拉威了吧。距離2015年9月來台灣念大學之初,他在這塊土地上整整待了5年又2個月;回去之前,他對自己的際遇依然存著些許不敢置信,「以前就常懷疑我怎麼可能有出國念書的機會,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套句網路用語,第一次和阿魯聯絡,就被「嚇到吃手手」。因為他的中文雖帶有口音,但流利程度接近台灣人。待真正與他碰面,看他連走路都不自覺踢腳揮拳地練武,十足東方功夫小子模樣,更納悶:他的黑皮膚底下,是否多裝了一個台灣靈魂?

阿魯身手矯健,練起武來動作氣勢都到位。 (林玉偉攝)

父母雙亡生活困難

阿魯是一個來自馬拉威小村落的孤兒。母親,在他出生不久就過世了;至於父親,則有另一個家庭,父子唯一的交集就是阿魯出席了父親的喪禮。7歲之前,阿魯只能靠奶奶拉拔,阿魯說:「但是奶奶自己連三餐都有問題,又加上我的狀況……生活真的很困難。」

在馬拉威,像阿魯這樣的孤兒並不少見。馬拉威總人口數約1千9百萬,但因愛滋病罹患比例高,加上貧窮(擁有一輛腳踏車就稱得上富有)及衛生條件不佳,境內光是孤兒就超過2百萬名。這些孤兒有的被丟棄在路邊、河邊,有的在馬路上乞討,阿魯的狀況雖然不好,卻不是最糟的。

童年時期的阿魯在家鄉留影。(ACC提供)

擔心華人會吃小孩

或者,阿魯是相較幸運的,因為遇上了他口中的「來自台灣的和尚爸爸」。

2005年,台灣一位出家人慧禮法師到馬拉威成立阿彌陀佛關懷中心(Amitofo Care Centre,簡稱ACC),透過台灣及海內外諸多助養人的力量,建造收容和教養中心,第一批收養了大約5百名孤兒,阿魯正是其一。

「ACC剛到我們部落,要叫孤兒去院區時,很多村民都很害怕。」說起當年,阿魯不覺地笑了起來,「因為部落裡一直謠傳中國人會吃小孩,對中國人印象很不好。」

事實上,ACC剛到馬拉威成立關懷中心時,雖透過當地社會單位安排到不同部落辦說明會,但每次都需準備玉米粉、豆子、花生、糖、鹽、餅乾、糖果,甚至得答應酋長提出的各種條件要求。有回ACC依約抵達一處部落,卻發現說明會場空無一人,原來,當地人聽說「中國人會吃小孩」,全跑去躲起來了。

透過台灣及海內外諸多助養人的力量,慧禮法師在非洲馬拉威等地成立孤兒關懷中心。(ACC提供)

文化差異下的衝突

ACC非洲執行委員會秘書長林青嶔多年來參與多處關懷中心的設立,他接受訪問時補充道:「我們後來陸續在非洲不同國家設立關懷中心,但都遇到同樣的問題,要花兩三年才能真正讓當地人接納。」他舉另一個國家賴索托為例,「我們有一個佛堂的屋頂有一隻龍,有居民認為那是蛇,象徵邪惡和魔鬼的化身,不滿地CALL IN進當地電台揭發此事,後來是主持人邀請在院區服務的當地人上電台接受CALL IN,最後才得到認同。」

可以想像,阿魯的族人有著同樣的疑慮,尤其馬拉威布蘭岱院區是ACC在非洲最早成立的一處關懷中心,所以當奶奶決定把他送進ACC,很多人都警告說「孩子會被吃掉」。但奶奶認為只是謠言,且三餐無以為繼的狀況下,沒有其他選擇,還是讓當時7、8歲的小阿魯進到ACC關懷中心生活。

阿魯的反應很真實,「剛進院區時,就感覺,哇!這種生活我才不要哩。」因為慧禮法師同時以傳揚佛教為願,關懷中心就像個修道院,孤兒們除了必須茹素,還得4點半起床,5點坐禪、早課誦經,外加學中文和練少林功夫。阿魯說:「那時真的很想回部落放羊,但院區有三餐又可以讀書,怎麼辦?只好慢慢克服啊。」

練武成為功夫明星

阿魯和其他院童一樣,成了慧禮法師的孩子,也和所有院童一起喚慧禮法師為「和尚爸爸」。後來,阿魯還成為院童當中的「功夫明星」,「那時和尚爸爸找我們開了一個會議,問我們要不要請武術教練來教我們功夫,我們一聽都歡呼起來。」這些看過武打片的阿魯和其他院童原本就愛模仿成龍、李連杰的動作,如今可以學功夫,全興奮不已,「想像以後自己可以飛起來,又會功夫,那不是太棒了。」

阿魯的功夫是師兄弟裡的佼佼者,從小就是功夫明星。(ACC提供)

林青嶔則笑道:「法師讓孩子學功夫,最初只是因為孩子們剛來時身體都很不好,很多是台灣人說的『臭頭爛耳』(台語,意為頭臉長庎瘡),基於想讓孩子身體強壯一點,才讓他們練武,沒想到,他們竟練出興趣來。」

不過,武術教練來了之後,阿魯和院童都覺得不好玩了。阿魯說:「一開始所有院童都學,但實在太苦了,很多人練不下去就放棄,到最後只剩下20幾個。」

阿魯雖然幾度練到落淚,但因為喜歡,所以比同學下更多功夫。苦練的結果,讓當時不到10歲的他不僅能靠氣功以腹部吸碗,更可將雙腳反折踡縮至肩膀,就好似全身沒有骨頭那般。ACC非洲執行委員會秘書長林青嶔也說:「小時候的阿魯就是我們的功夫Star。」

小時候的阿魯資質好、肯練,在辛苦中練就一身好功夫。(ACC提供)

曾經的辛苦成為養份

一度,阿魯和師兄弟因訓練嚴格而抗拒,甚至與武術教練們發生肢體衝突,加上剛好被來拍攝紀錄片的當地媒體拍到,透過傳播很快在馬拉威引起軒然大波。

原本我們以為這是不能碰觸的地雷問題,但林青嶔完全不避諱談這段過往,他持開放態度說:「其實記者在節目播出前有問過我和慧禮法師,我們都覺得據實以報是媒體的權力,所以明明知道播出後,會對ACC的形象造成傷害,但我們都沒有阻止對方,而是告訴對方,『那是你的自由』。」

事件過後,ACC辭退該批武術教練,也重新審視彼此的文化差異,林青嶔說:「因為文化差異,ACC在非洲並不是第一次被質疑,異教徒、吃小孩,各種傳說都有。所以節目播出後,馬拉威政府曾特地來查訪,實地看過後,發現節目播出的只是片段而非全貌,也知道ACC是真心把孤兒當成自己孩子來照顧,所以依舊支持我們繼續運作。」但林青嶔認為就算是爭議事件,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此風波最大的正面意義是讓院方和孩子們進一步磨合,在教育方式和尋找教練老師方面都更加謹慎。

反倒是成年後的阿魯對此事有不一樣的體認。阿魯說:「這怎麼說……當時的確覺得很辛苦,就像學中文一樣,都很難熬,但而今回頭看,如果我是教練,當然也會要求和訂定規則。」

學習中文曾被阿魯視為苦差事,而今他卻為會中文而感恩。 (林玉偉攝)

來台讀書學習獨立

阿魯的心境轉變,與來台唸書這五年有關。

「這五年的時間,我覺得自己改變很大。以前個性比較鬧、比較活潑,現在慢慢比較收一點,會去思考別人告訴我的話,應該朝什麼方向走。」因為阿魯雖然是孤兒,卻一直有ACC當後盾,「以前三餐、生活都有和尚爸爸和老師們照顧,是到台灣才真正學會獨立。」

阿魯剛來台灣時,對於城市的車水馬龍和人聲鼎沸很不習慣。 (林玉偉攝)

他剛來台灣時,食衣住行都要適應。「在馬拉威的主食是玉米粉,台灣是米和麵;口味上,台灣比較淡,不像我們要辣就很辣,要鹹就很鹹,剛開始是很不習慣。」雖然台灣交通便利,對他而言卻是「太吵了」,「家鄉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腳踏車,一整天要等很久才有一輛小巴士,所以剛到台灣時,晚上的車輛聲音讓我很難入睡。」

不過現在的他,已不是當年的阿魯。不只是中文更為流利,對於在台灣生活已全然熟悉。我們與他約在新北市的板橋,他雖不曾到過當地,卻立刻知道如何以最新啟用的捷運環狀線赴約,瞭若指掌的反應,完全不亞於身為台灣人的我們。

對於台灣飲食,阿魯也曾不習慣,而今已經適應。 (林玉偉攝)

返國後將獨當一面

在台的求學過程,阿魯先是就讀淡江企管,後來發現最愛還是武術,因而轉到文化大學技擊運動暨國術學系。

「除了上課,我也去打工,曾經在餐廳工作,也曾經在飯店從事夜班清潔工作。」阿魯解釋,來台灣讀書的費用是由ACC負擔,但ACC為了訓練他們獨立自主,生活開銷必須由自己負擔。阿魯說:「馬拉威的院生一共有1000多人,通過甄選,被送來台灣讀書的只有10多個,至今,我仍常覺得像作夢一樣,怎麼可能是我?真的是太幸運了。」

阿魯返回馬拉威前,特地前往向林青嶔夫婦道別。 (林玉偉攝)

這個夏天,結束學業的阿魯原本要返回馬拉威,卻因疫情而在台灣停留至11月才等到機位。拿到新冠肺炎核酸陰性檢驗證明後,他特地抽空前往與林青嶔夫婦道別。林氏夫妻一見到他,立刻給他大大的擁抱,親暱地喊他「兒子」,阿魯則喊他們「爹地媽咪」。林青嶔解釋道:「在非洲,院童們都喊我們『爹地媽咪』,喊慧禮法師『爸爸』。」

「和尚爸爸在那邊等著你哩,回去後你就是弟弟妹妹們的功夫教練了。」林青嶔輕輕拍了阿魯的肩,說道:「我們即將在非洲的史瓦帝尼設立技職學院,2023年就會開始收學生,除了收關懷中心的院童,也會開放給一般學生;課程會有英文、中文、德文、法文和武術,還有農業、木工、水電與汽修,這些都是非洲未來十年最需要的,而阿魯以後就是功夫科系的系主任。」

「一生一世」的家人關係

原本,ACC與送出國留學的孩子簽了合約,學成後必須返回院區服務兩年,但因慧禮法師認為與孩子們是「一生一世」的家人關係,所以不強求孩子們馬上回饋。林青嶔說:「這跟台灣公費生的概念一樣,但和尚爸爸的想法是,孩子們把合約記在心上就好,要他們先去作自己想做的事,隨時都可以回來。」

停留在台灣期間,阿魯因幫忙ACC活動碰到助養人,二人熱絡地談話。(李智為攝影)

然而阿魯還是選擇先回到院區服務,林青嶔也說:「所以我才說他真的很難能可貴。」

問阿魯,想對和尚爸爸以及ACC的助養人說點什麼嗎?百感交集的他沉默了將近五分鐘,才說出:「只講謝謝ACC,謝謝和尚爸爸,謝謝誰,這樣太表面了,我想用行動應該比較實際一點。」

當年族人擔心他會被台灣人吃掉的阿魯,而今他非但沒有被吃掉,反而要帶著台灣給他的養分回去。

小時候的他,把和尚爸爸當成「神」;後來的他,感受到這位台灣去的法師不是神,而真的是「爸爸」。肢體和心理上的功夫都更上一層樓的他說:「我想回去幫爸爸,想用武術幫爸爸帶領弟弟妹妹們,我知道我想走的方向會很苦,但我有自己的信念,因為我有一把刀,這把刀就是武術,即便我是走獨木橋,走沒有人知道的路,但是我會走出自己的路。」

阿魯思考著將來,對未來規劃越來越清晰。 (林玉偉攝)

小檔案
ACC在非洲的關懷工作
阿彌陀佛關懷中心(Amitofo Care Centre,簡稱ACC)是於2005年10月在非洲馬拉威完成第一期工程,首批收容教養愛滋遺孤300多名、認養孤兒3000多名。2008年起,每年利用寒暑假安排院童海外巡演,藉此向各地助養人表達感恩之意。
截至2020年,ACC在非洲已設7處關懷中心,依序包括馬拉威布蘭岱、賴索托、史瓦帝尼、莫三比克、納米比亞、馬達加斯加以及馬拉威里隆威,收容認養的院生超過數千名。
ACC的院童都要上中文和武術課程,目前與台灣幾所大專院校合作,派駐當地的中文教師為25名,但目標為42名,因地處非洲,教師徵求不易,至今仍未滿編。
像阿魯這樣,經甄選送出國唸書的院生,前後共26名,多數是來台灣就讀大專院校,也有至馬來西亞。

阿魯看著非洲地圖,指出哪幾個國家有ACC關懷中心。 (林玉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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