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東
給我一隻貓，我就能玩一下午；給我一尾中卷一點鹽巴，我就能烤出讓人願意多喝兩杯的美味：給我一支筆、一台相機，我就能看見平凡事物中隱藏著的深深人情。
文．圖｜陳志東
首圖｜陳睦琳攝
在採訪劉新棕「阿棕師」之前就一直耳聞他許多傳奇，例如他出身賣魚世家，從小摸過無數魚鮮，到崁仔頂買魚可以一晚簽帳40萬，而且從小跟大廚學藝，擁有中餐乙級證照，所有漁獲看一眼，不只新鮮度跟大略價格就在心裡有了底，還能在腦中浮現已料理完成的滋味與模樣，當兵時還因廚藝突出被派去擔任當時海軍陸戰隊司令羅張的專屬廚師。
儘管他現在台北大直菜市場擺個小攤賣魚，但並非不如意，而是選擇。當年20多歲他就離開家族賣魚圈自行創業，在台北市杭州南路開了一家專作計程車司機生意的川菜海鮮「司機飯店」，從少少5張桌子開始，很快聲名遠播，沒幾年就變成一棟3層樓海鮮餐廳，成為許多刑警跟記者的聚餐之地。
人世間第一挑嘴就是計程車司機，第一毒舌就是記者，能同時搞定這兩種人的餐廳，刷子通常不只兩把。那些年，阿棕師周旋在黑白兩道與三教九流間，海鮮滋味與豪爽口碑在江湖間流傳，也跟時任台北市刑大隊長侯友宜熟識，阿棕師說：「那時台灣木雕正紅，我很想要有尊關公像，但一直找不到喜歡的。有天跟侯大哥談起這事，幾天之後他就挑了一尊送我，我感謝至今，而且他不是隨便送送，那一尊關公底座有落款，木雕師是康木祥。」
明水路豪宅邊 臥虎藏龍的大直菜市場
「但真的太累了！」那些年阿棕師的海鮮餐廳經常三層樓全滿，每天動輒數十上百桌的訂席讓他交遊廣闊、成就感十足，卻也累壞了身體。16年前跟老婆討論之後，決定放下一切，來到大直買了房子與菜市場攤位，開起「8號極品海鮮」攤，每天半夜自己去基隆崁仔頂挑選優質漁貨。攤子雖小，但因門路多且專業眼光準，因此引進的漁獲都很鮮美且價格實在，來買的不只大直人，還常有老饕專程從內湖、大安區等地來找他買魚。夫妻倆每天跟客人聊天說笑，中午過後就收攤回家遛狗，過著一種恬淡知足的悠閒生活。
這一天，阿棕師領著我們逛大直菜市場說故事：「以前蔣經國住大直，後來明水路豪宅群聚，大直菜市場有很多高級好貨，但又不算貴婦市場，反而因為歷史悠久，因此保有濃濃的傳統市場人情味。」
因為貴婦與平民傳統滋味兼具，因此在大直菜市場可以找到用花東放牧土雞熬煉的「福家滴雞精」；可以在「萬得獸肉號」找到五星級飯店廚師最愛用的八里黑豬肉；還有種在故宮對面山頭，品質絕佳的小農綠竹筍；曾獲傳統市場「天下第一攤」榮耀的「鼎A9」超好吃肉乾與肉鬆；由聶永真幫忙設計招牌的「佳齡手工水餃 」，老闆娘紀佳玲的綠韭菜水餃許多人一吃就愛上。
如果想馬上坐下品嚐，菜市場名店例如已經50年歷史的「大直米粉湯」，大骨高湯口味濃郁，還有賣已經很少見的芋頭油粿；北安路上的「新記南京板鴨」更是排隊名店，各種滷味小菜、鹹水鴨等菜餚，到了中午人潮滿滿。而阿棕師自己攤位上的黑鮪魚、黃魚、野生蛤蜊、特級國王鮭、冰島圓鱈、大閘蟹等高級食材都很受在地媽媽歡迎，阿棕師的手作「五味醬」更是中卷、花枝等海鮮調味聖品。
人生重創 白髮送黑髮
這一天，阿棕師一邊介紹大直菜市場，一邊不停重覆講著他的木雕關公：「侯友宜很夠意思，我都叫他侯大哥，他送我的康木祥木雕關公像實在太漂亮了。」同樣的話一講再講，正當覺得奇怪，突然阿棕師冒出一句：「那天我跟兒子去泡溫泉，然後他就走了。」
這話來得太突然，讓人有點措手不及。「我兒子在海軍爆破隊當兵，體格超好，那天他放假回家，說半夜要陪我去崁仔頂買魚，這麼孝順，當然好。於是我們半夜12點多一起出門去基隆，買完魚後一起去泡溫泉早湯看日出。」阿棕師說：「我在熱池這邊泡，他泡完熱池後去另一邊泡冷池，他說冷熱交替泡才舒服。然後，沒多久，就有人跑來跟我說，他浮起來了。」
表情非常平靜，沒有任何變化，阿棕師說：「如果我那時有學CPR就好了。他海軍爆破隊的耶，體格很好，一定是肌肉結實體格好的人反而對冷熱刺激敏感，才會心臟受不了，一定是體格太好才會這樣對不對？一定是這樣！」
那天之後 阿棕師再也沒泡過溫泉了
這一天，看完阿棕師的關公像，我去找阿棕嫂。阿棕嫂說：「聽說那天他們本來再泡5分鐘就要回家的…..。他們父子感情很好，一個健健康康從沒病痛，體格健壯的兒子就在面前走了，任誰都無法接受。我們因為這樣傷心了很久，現在好多了，只是現在阿棕師開心時就會一直講關公木雕。」
阿棕嫂有點心疼的說，「以前他愛泡溫泉，但那天之後，他再也沒去泡過溫泉了！」
這一天，阿棕師心情很好，特別買了鯊魚煙沾他的五味醬請我們吃，也很高興的介紹周邊鄰居商家，親切的坐在竹筍攤前幫阿桑賣竹筍，跟菜市場裡的大家互動都很好。
今年2020年台北市政府辦理「傳統市場節」活動，從精選的上百家菜市場攤位中再細細評選出13家，並頒給「天下第一攤」金賞獎，阿棕師的「8號極品海鮮」名列其中。這一天接到領獎通知，阿棕師笑到眼睛瞇成一條線說：「7月10日這禮拜五我要去台北市政府領獎，還有1萬元現金紅包。」
在豪宅群聚的大直地區，有一座還充滿傳統人情味的菜市場，裡面有很多高級好貨但價格很實在。市場裡有著一位賣魚郎，他看過人世浮沉，開過一家知名餐廳，他曾是快樂的爸爸，也曾經是悲傷的父親。現在他有一位一直陪著他的好太太，有個可愛女兒，有個奪下天下第一攤的厲害海鮮攤。他很懂魚，能做很好吃的五味醬，他還有一尊很棒的木雕關公神像，那是知名木雕師康木祥的作品，侯友宜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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