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人的喜怒哀樂【菜市場人生．陳志東專欄】

文．圖｜陳志東
首圖｜陳志東

陳志東
給我一隻貓，我就能玩一下午；給我一尾中卷一點鹽巴，我就能烤出讓人願意多喝兩杯的美味：給我一支筆、一台相機，我就能看見平凡事物中隱藏著的深深人情。

在台灣，要看一個城市在100年前是否繁榮，一個簡單的判別標準就是看那城市是否曾有「武德殿」。

西元1895年，台灣被清廷割讓給日本，日本接手台灣10多年後，慢慢的，只要人口匯集、具有一定規模或重要性的郡治就會興建武德殿，簡單來說，它的功能是彰顯日本武道並當成「治安管理人才培訓班場地」。那時台灣從南到北曾有70多座武德殿，目前保留下來約20座，當然，今天的主角，台南新化，也有一座。

位於新化菜市場附近的武德殿，是新化曾經繁榮的象徵，連同周邊日式宿舍群，景觀悠閒且優美。（陳志東攝）

新化距離台南市中心只有12公里，卻是一個許多北部人覺得陌生的城市，事實上，它曾在南台灣發展歷程中扮演重要角色。最早的西拉雅族人把這裡叫「大目降」，在此獵鹿游耕；鄭成功來了之後把這裡當軍隊駐紮與訓練之地，之後有農民在此建了台灣第一座水庫「虎頭埤」；由於新化地處嘉南平原與玉井、南化、左鎮、關廟等丘陵山區交通要道，除了軍事位置重要，也是四面八方鄉鎮特產集中地，日治時期除了在此興建武德殿，還蓋了街役場（當年的行政中心，建築優美，也是彰化以南僅存的一座），新化老街上那一整排仿巴洛克的優美建築，也是台灣最美、最壯觀的老街之一，鑽進市場裡，還能見到歷史超過百年的蘇家古厝。

新化有台灣第一座水庫虎頭埤，新化也是嘉南大圳灌溉區域，區內處處有水，其中這個南圳綠堤，春季九重葛花開時十分優美。（陳志東攝）

新化街役場是台灣少數僅存的日據時代行政機關辦公廳，這街役場曾經新化全區居民總動員拉繩子幫它搬家，目前是古蹟餐廳。（陳志東攝）

國民政府來台後，新化又更熱鬧，特別是新化菜市場。由於是通往山區的咽喉位置，鄰近各鄉鎮人潮都來此交易，當時號稱天下第一師的33師一萬多名國軍官兵也駐紮於此，就像當年鄭成功把他的軍隊放在這邊一樣。靠著這些鄉鎮人潮與阿兵哥，當時新化街上足足開了3家電影院，新化菜市場更成為嘉南平原最重要的菜市場之一，市場裡光豬肉就30多攤，並有各種打鐵店、五金行、服飾店、軍用品行、開放情侶約會的冰果室，還有著名的成功醬油、東成醬油、正豐麻油廠都在這裡。

新化老街有著一整排優美的仿巴洛克建築。其中這家「老街咖啡」主人施進發是在地文史工作者，想深度瞭解新化，歡迎進來喝杯咖啡。（陳志東攝）

蘇家古厝是日據時代名列台灣十二大實業家之一的蘇有志祖屋。蘇有志之後因資助抗日份子發起噍吧哖事件，遭到逮捕並隨即於同年1915年9月被絞死於台南監獄中。（噍吧哖事件是日據時期抗日規模最大、犧牲人數最多的一次，事發地點主要在現今以芒果聞名的玉井，鄰近的龜丹里在耆老口中還有著棺材堀、殺人埔等地名。）（陳志東攝）

被遺忘的城鎮　沒有被遺忘的菜市場

那個年代，新化人很有錢，也是時尚與文明指標，但隨著民國60年代十大建設時高速公路沒有經過這裡，隨著火車沒有停靠與駐軍遠離，加上周邊城鎮也都各自發展了市集，新化在眾人心中逐漸變得偏遠，繁華了上百年後，卻很快的在幾年之間就帶著它的優美妝容被遺忘在快速發展的工商社會裡。

就這樣沉寂了多年，直到西元1999年國道8號開通，交流道直直下來，新化再度與全台路網接軌，大家才突然驚覺，怎麼居然有顆亮麗珍珠被遺忘在這裡。

走進現在的新化，老街依舊充滿風采，街役場成為優美的古蹟餐廳，旁邊就是楊逵文學紀念館以及歐威電影紀念館；街上有著把台灣地瓜賣到日韓澳美加英與杜拜等世界各國的「瓜瓜園」，而老街的盡頭就是武德殿與日式宿舍群，武德殿旁有家168老街民宿，民宿對面就是新化菜市場。

新化住宿資源不多，但有一個很方便的民宿就在新化菜市場對面、武德殿旁邊的「老街168民宿」。住這裡隔天可以去逛菜市場，也可以去二寮看日出，地點很方便。（陳志東攝） — 新化住宿資源不多，但有一個很方便的民宿就在新化菜市場對面、武德殿旁邊的「老街168旅宿」，住這裡隔天可以去逛菜市場，也可以去二寮看日出，地點很方便。（陳志東攝）

在西元2020年，走進這個曾經風華超過百年的新化菜市場，裡頭有90多歲還在賣菜的阿公阿嬤會親切跟你比YA；有名號響徹嘉南平原的「金花點心攤」，老闆娘依舊忙到完全沒笑容，但只要你多講兩句逗逗她，她就會像一朵花般在你面前綻放。菜市場裡還有嫁給豬肉攤老闆的護士會跟你聊天說笑，跟你說她那名喚陳溫柔的老公一點都不溫柔；然後，市場管理委員會會長會跟你說他年輕時很勇，從新化騎腳踏車到屏東把青菜批回來，一趟就能大賺數倍差價，薪水比公務員好5倍。

已經90多歲還天天笑瞇瞇在賣菜的「賢伉儷」，這個魯珠商號菜攤，是新化市場最優美的存在。（陳志東攝）

新化最最出名的美食，就是這間位於新化菜市場內的「金花點心攤」。攤車上那個放黑白切的竹架是最大招牌，油亮漂亮。（陳志東攝）

金花點心攤所有食材都是當天半夜起床處理，鮮美甘甜。老闆娘是二代女兒（右）跟媳婦共同經營，因為生意太忙，常常忘了笑，但只要逗逗她們，就會笑得跟花一樣。（陳志東攝）

曾經在台北當護士的董小姐，年輕時沒有被拿手術刀的醫生追走，卻被新化拿殺豬刀的「國產凌凌漆」給追走，從此以新化菜市場為家。她的老公名字很特別，叫做「陳溫柔」，長得很男子漢卻有個正港溫柔的姓名，讓他們全家在新化市場裡都很出名，目前兒子已接手成為二代凌凌漆，正在苦練把妹刀法中。（陳志東攝）

豬肉攤主人常要面臨的，是那個手掌上的「沾粘」。好的豬肉攤，一定會幫客人去筋去膜，讓豬肉吃起來乾乾淨淨沒有異物感，但那個不斷把筋跟膜拉起來好讓菜刀切過去的動作，常導致肉販左手拇指與食指間的過度使用，有的人會因而出現組織沾粘，疼痛不已，這是肉販少為人知的職業傷害。（陳志東攝）

市場口的里長伯，他家門口的椅子一樣永遠坐滿人，一壺茶泡了又泡，大夥說說笑笑；拐個彎，著名的新化肉粿攤正準備由年輕人接手，小伙子在爸媽身旁忙得滿身汗，一臉帥氣與憨直；而一旁的金山亞鉛店，老闆還是專注的敲著他的亞鉛，做著已經很少人會買的古老澆花器，那用鐵鎚把兩片亞鉛敲合在一起的ㄎ一ㄤ鐺、ㄎ一ㄤ鐺聲響，就好像把現代與古代敲合，敲出那個充滿喜怒哀樂，充滿各種歡笑聲的菜市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