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撰稿：林繼周
圖片來源：林繼周提供
在新聞上看到法國四大博物館之一「凱布朗利博物館」（Musée du quai Branly）在2018年所推出的「亞洲的地獄與幽魂」展，在6月25日起巡迴至台灣台南美術館2館展出。在6月中旬館方公布了附上殭屍照片的預告，迅速引起網民一片騷動和熱潮。
這些殭屍照片很快就讓我想到《惡俗》這本書。作者在書中就語言、行為、信仰、想法、藝術等等各方面，從歐洲人的視角來檢視美國人追求華麗表象的種種膚淺習俗。以近代兩三百年西方文明的傳播來說，歐洲的菁英一向瞧不起美國人的造作俗氣，同時類似地，美國東岸的菁英也瞧不起西部牛仔的粗鄙不文。而美國西部的好萊塢呢，則瞧不起亞洲人，特別是中國人的落後和野蠻。因而這本中譯版《惡俗》的書衣上，就大大的印著「那時的美國，現在的台灣？」
為什麼殭屍會穿著清朝官服？這是因為上世紀香港的殭屍電影曾經在80年代掀起兩岸三地一股旋風，其中幾乎所有的殭屍都穿著清朝官服。根據媒體考證，這是因為清人所寫的小說《聊齋志異》以及其它一些清朝文學作品裡描述的殭屍害人情節，所以電影自然就以典型的清朝服裝與殭屍搭配在一起。另有一篇報導寫著因清朝的有錢人才有能力給遺體防腐，所以才會穿著官服云云 — 這些完全是胡扯。
我認為香港電影裡的殭屍形像係直接來自於20世紀初期開始，並延續了數十年的美國驚聳小說和電影「傅滿州」，這個系列以一個聰明又邪惡的東方博士為核心人物，作為西方文明所恐懼的「黃禍」的具體化身。在講求平權的今天來說，為一個民族貼上刻板形象是高度政治不正確的行為，但在19世紀和20世紀初期的美國，馬戲團表演用畸形、殘障人士作為招徠是很常見的作法，更不用說拿外國人來當文學和電影的負面題材。我印象中最晚的一部辱華電影是1986年拍的Big Trouble in Little China, 裏面就有一個穿著絲袍、依靠吸取少女靈魂來續命的千年老怪。
為什麼80年代的香港樂於拿西方人帶有辱華意味的形象作為電影題材呢？我認為這是因為當時中國內地的發展還十分落後，香港人被英國統治久了便產生出優越感，覺得自己可以像日本一樣「脫亞入歐」，得到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地位。於是同樣地，法國人以負面中國人形象所創造的芻像，也就為台灣觀者帶來一絲精神上的救贖 – 特別在今天年輕人所受的台獨仇中教育之下，這些殭屍圖像也就額外地帶著隱晦的政治意味。
我們能夠把恐怖的「地獄與幽魂」展覽視為藝術嗎？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在歷史上的早期，藝術作品中所呈現的醜陋事物主要是為了警世目的，例如以畸形、受苦的人物作為地獄懲罰的具現，或是以猙獰、恐怖的怪獸象徵超過人們所能控制和理解的事物。到了近代，隨著科學知識的進步和理性的抬頭，藝術表現的範圍逐步擴大到一切美的和不美的，客觀可見和主觀可感的對象，例如孟克的名作「吶喊」就是一個好例子。至於那些所謂的前衛藝術，比方說泡在防腐液裡的鯊魚，或是以血、尿、糞便為素材的極端作品，則需要一套特定的詮釋系統，並在某些藝術家的社群中來加以認可。
對於我們一般人來說，用最鬆散的方式來定義的話，凡是超越我們日常生活經驗之外，能夠創造出新的經驗和思想的事物，都可以看成藝術，比方說，從前農耕時代所用的犂，或是牛車的輪子，在當時的社會必定不會被看成藝術，但是如果放在今天的茶館或者畫廊裡，就成為一種激發懷舊心情的作品。然而，在「超越我們日常生活經驗之外」這個標準下，那些直接訴求本能感官反應的，例如性器官或是死亡的直接展現，我們應該將之排除在定義之外，或者視之為低劣的作品。
法國「國家凱布朗利博物館」的成立宗旨，是作為專門收藏和展示世界各地原住民的藝術文化的博物館。它收集了超過100萬件照片、文件、織品、服飾、樂器、藝術品等文物。就「亞洲的地獄與幽魂」這個主題來看，它的目的是展現亞洲各國民間傳統對於死亡所抱持的具體觀念，以「超越我們日常生活經驗之外」來說，它的確提供了訊息的交流，也符合藝術文化的定義。
只不過法國人顯然不了解，穿著清朝官服的殭屍是香港娛樂界的新發明，它的根源來自於好來塢，和中國民俗沒有半點關係。因而我們可以說，這場殭屍展和一部廉價的恐怖電影其實沒什麼不同，在這一股熱潮下的參觀民眾所展現的絕對不是藝術修養，而是一種追求剌激噁爛的低俗品味。
參考鏈接：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66388 惡俗：美國社會偽裝優雅的種種愚蠢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196939 別鬧了，這是藝術嗎？
https://www.wikiwand.com/zh/傅满洲 維基百科：傅滿州
https://zh.m.wikipedia.org/zh-tw/%E5%9C%8B%E5%AE%B6%E5%87%B1%E5%B8%83%E6%9C%97%E5%88%A9%E5%8D%9A%E7%89%A9%E9%A4%A8 法國國家凱布朗利博物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XsBBqPb5YE 電影Big Trouble in Little China
其他相關書籍：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94713 身價四億的鯊魚：當代藝術打造的財富傳奇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30300 醜：萬物的美學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45350 醜陋史：神話、畸形、怪胎秀，我們為什麼這樣定義美醜、製造異類？
⇩⇩⇩按讚訂閱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