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孫小禾
攝影：陳思明、林玉偉
小檔案
劉凱葳
簡介：輝台公司負責人，台灣大學動物系畢業、英國Aston Business School, MSc (Master of Science) Marketing Management 行銷管理碩士；繼承父親遺志，延續贊助有台灣合唱音樂品牌之稱的「福爾摩沙合唱團」（父子兩代共贊助近20年）；獲2019年阿里巴巴B2B台灣10大電商特別獎。
劉凱葳終於坐進父親的辦公室。
父親劉清武走了快5年，劉凱葳接下父親創立的輝台成衣公司也快5年，卻直至2020年6月才敢搬進「董事長」辦公室。
他苦笑：「沒辦法，很怕自己沒那個屁股」。作為別人眼中的「小開」，他的肩上其實有旁人無法想像的壓力，如同他在2019年底獲選阿里巴巴台灣B2B十大電商特別獎，出席分享講座時所說「做得好，人家會覺得是理所當然；做不好，人家又覺得你是『了尾仔囝』（台語，敗家子）。」
然而，在疫情中奮鬥一年，他失去訂單，卻得到勇氣。「『劉先生』白手起家創立輝台，他在世時，公司40幾年從來不曾虧損；但他不曾遇過新冠肺炎疫情這種全球性的景氣風暴，而我遇上也挺下來，他如果還在世，應該也會覺得我幹得還可以吧！」
不叫爸爸，而稱「劉先生」？劉凱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習慣用語而笑了起來，「17年前我剛到公司上班沒幾天，就被我老爸拉進辦公室罵，告誡我不可以在公司喊他爸爸，所以我一直跟著員工喊他『劉先生』，到現在還改不了口。」
劉凱葳對父親的稱謂，透露出心中有堵父親築下、難以超越的高牆。
和許多大型企業相比，劉清武於1971年創立、以製作成衣外銷為主的輝台算不上「大咖」。但若從創立經過和成長歷程來看，劉清武的韌性令人折服。劉凱葳說：「老爸出身自三峽一個貧苦家庭，初中唸建中、高中被保送直升，卻因為家境不允許而必須休學去理髮廳當學徒。」
劉清武退伍後，白天在貿易公司當實習生，夜間補習英文，之後自創公司。劉清武的妻子、劉凱葳的母親林淑敏回憶道:「我們結婚時，家人陪我嫁到三峽，看到他們的房子破舊不堪，爸爸媽媽難過得幾乎掉淚，想說怎麼把女兒嫁到這樣的家庭，以後該要吃多少苦?」
但劉清武的毅力，很快讓岳家和妻子不再擔心。劉凱葳印象中，父親最引以為傲就是，不曾從舊公司帶走一個客戶，而是從陌生開發做起，靠著雙腳走訪歐美，一家家和客戶建立起厚實的貿易關係。「到現在我都很難想像，老爸曾經接過英國客戶下的單次24萬件毛衣訂單，在單價不比現在差的年代，他居然可以拿下這麼大的訂單。」
父親築起的高牆不只在企業經營，還在對藝術公益的熱情與投入。
近年，有台灣合唱品牌之稱的福爾摩沙合唱團每次演出曲目單上，都會花上幾頁篇幅鄭重感謝輝台和劉清武的贊助；2017年3月，也是劉清武過世後幾個月，福爾摩沙合唱團特地在中正紀念堂演奏廳為他舉辦紀念追思音樂。
當年，劉清武因為妻子林淑敏是喜悅合唱團團員而結識福爾摩沙合唱團指揮蘇慶俊，進而長期贊助福爾摩沙合唱團的場地房租。林淑敏說：「他愛台灣，也愛台灣歌謠，知道福爾摩沙合唱團需要場地團練，馬上決定贊助所有房租，一晃眼都快20年。」
劉清武的追思音樂會中，曲目包括他生前所喜愛的《望春風》《菅芒花》《台灣咱的寶貝》等台灣民謠，同時囊括知名歌手林強的《向前走》。劉凱葳說：「蘇教授很有心，知道父親愛這首歌，特別改編成合唱規格，再去跟林強說明並取得演唱授權。」
父親的追思音樂會結束後，劉凱葳算是真正扛起經營重擔。
劉凱葳環視辦公室內的座椅擺設，「都還是他以前用的舊東西，很多已經可以當古董。」他戲稱父親留下的公司和辦公室為「阮阿兄」(我哥哥)，而今他要負起照顧扶持「阿兄」的責任。
佈局電商，是劉凱葳走在父親之外的另一條路。
「剛開始我的經營理念是『大劉規小劉隨』（依父親的規矩照著做），但2016年我開始認真投入阿里巴巴電商的經營，沒想到成為疫情期間的一線生機。」劉凱葳解釋，以前父親的作法都是親自到國外拜訪客戶，自己也多次陪同到歐美出差，但他知道時代在變，經營必須跟上時代腳步。
為了從傳統產業跨進電商，劉凱葳特地參加阿里巴巴的經營課程。「以前總覺得哪有時間去上課，家裡公司都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結果一去才發現，哇！衝擊真大！」
他以為去上課只是聽人說說經驗，沒想到一去就被沒收手機，晚上還要分組討論報告，「你可以想像一堆老闆關在一起3天2夜，一起熬夜趕報告的場景嗎？」他估計自己兩天只睡了6小時，「最大的收穫就是，對自己做出承諾，對經營方法有更多想法和信心。」
經過洗禮，那一年，輝台獲選為阿里巴巴台灣B2B十大電商特別獎，劉凱葳也獲邀前往與其他電商分享，「我開始可以拿『小開』二字自嘲，因為我慢慢意識到別人怎麼看，那是他們的事，不關我的事，我應該在意的是如何在爸爸走後擔起『小開』的責任。」
2020年是輝台創立47年以來，首度遇到虧損的一年。劉凱葳坦言：「疫情剛爆發時，訂單蒸發一半，說不焦慮是騙人，那個月，我常思索到輾轉難眠。」
他解釋：「紡織業的訂單都是前幾季就下單，但歐美疫情嚴重，客戶要求暫緩出貨，我們拿不到貨款，一個月、兩個月還可以等，時間一久，就得先自行吸收下游製造工廠的成本，負擔相當重。」但歐美客戶說「都封城了，你要我怎麼辦？」，反彈後座力只能照單全收。
那時，劉凱葳都還坐在父親辦公室外的「業務助理」位子。漸漸地，需要寧靜思考的時間越來越多，父親的辦公室成為他與自己獨處的最佳空間。說也奇怪，父親那些老椅子、老桌子和老擺設，讓他有了安定的力量，讓他慢慢理出方向。
幾年前，劉凱葳就看好綠色經濟，並著手與廠商合作開發，以海洋廢棄物製作潛水衣皮料。
「環保再生材質布料最近很夯，今年因為疫情關係，很多原料斷貨，永續原料就更被看重。」劉凱葳透露，目前已有新客戶在阿里巴巴詢問循環紡織的製作，「我相信明年就會有量。」
另外，他也在父親過去主打的休閒服飾外銷路線之外，增闢功能性服裝的客製化訂製，成品包括瑜珈服、護士服及美人魚造型服等。「我特地在公司增設小攝影棚以及後端拍攝空間，同時也有3D模擬設計可供客戶參考。」
年近半百的傳統老企業，意外在疫情當中慢慢翻轉，而且是出自一個當初被父親責罵是「溫室花朵」的「小開」之手。劉凱葳百感交集：「以前我總覺得父親給我立下的門檻很難超越，但這一年，我覺得自己能撐過疫情，應該也沒輸老爸太多，終於敢坐進他的辦公室。」
劉凱葳想起一件童年往事。「有回，爸爸媽媽帶著我和妹妹、外婆出遊，在玩遊樂設施時，才四、五歲的我怎麼都不敢拉繩索翻過高處，爸爸很堅持一定要我爬過去，不管媽媽和外婆怎麼勸、怎麼心疼，他都不為所動，硬是跟我僵持了半個多小時，因為他認為男孩子不能怕高。」
記憶再跳到有一年他陪同父親出差德國，「那年10月的德國已經非常冷，用完晚餐走回飯店途中，他突然緊緊摟著我的肩膀，就像兄弟一樣。」因為不太會和父親相處，劉凱葳當時只覺彆扭，現在想起，又覺也許那就是老派的父親表達感情的方式吧！
從第一天稱父親為「劉先生」開始，父親和老闆兩種形象交織成一個巨大的存在。這個存在放在劉凱葳心裡許多年，疫情這年，他靠自己挺過考驗，意外地，父親的形象已慢慢消融成一種溫暖的回憶。
劉凱葳笑說：「以前我爸不管幾點下班，隔天一早一定進辦公室，現在的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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