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醫與他的吉祥物-黃明裕

by 李 智為

撰文:孫小禾
攝影:李智為、陳思明

黃明裕 小檔案
現職:陽光牙醫診所院長、口腔衛生委員會常務理事、台北醫學大學牙醫學系校友總會會長、台灣口腔顎顏面麻醉醫學會理事長

學歷:台北醫學大學牙醫學系、東京齒科大學齒學博士、日本大學齒學博士

牙醫師黃明裕從車後行李箱抬出約37公斤、裝滿診療設備的沉重拖箱,一旁的兒子黃于軒立刻接手拉運。父子倆沒有交談,默契卻不言可喻。

準備開始工作了。黃明裕先幫兒子穿戴助理手術衣,仔細幫他繫繩綁線,再轉身換兒子幫忙自己。同樣的,動作裡盡是不需言語的默契。

黃于軒與父親黃明裕合力搬運裝有醫療器具的拖箱。 ( 李智為 攝 )

為身心障礙者出診

這天上午,黃明裕才赴台北市立陽明教養院永福院區,擔任潔牙比賽評審;下午,他帶著兒子黃于軒和一位助理、一位實習醫師再回永福院區出診,預備幫四位患有自閉症或其他身心障礙的院生診治牙齒。

黃明裕為台北市立陽明教養院永福院區潔牙比賽擔任評審。 ( 李智為 攝 )

但第一位院生才躺上診療椅,立刻激動掙扎。「先讓他休息,先換下一位」,黃明裕顯然已經習慣了,見照護員暫時無法安撫,決定先治療第二位;結果,第二位也是抗拒到拳打腳踢,讓黃明裕結結實實吃了幾拳。

黃明裕不慌不忙,先輕碰院生的手,再輕輕按摩他的手背。「一般人看牙都會怕,更何況是他們,所以絕對不能第一時間就硬碰他的臉或嘴巴,要循序漸進,讓他們的情緒穩定下來,他們才會願意打開嘴巴。」

幾經安撫,好不容易診治到第三位,黃明裕決定不再讓院生上診療床,「就讓他們坐自己的輪椅吧!」這招雖然降低第三位院生的抗拒力道,但揮之不去的不安仍讓第三位院生從喉嚨發出一種似唱非唱的低嚎聲。黃明裕清除牙結石的手沒有停,嘴裡陪著哼唱起歌來。

第四位院生同樣坐在輪椅上進行治療。為了遷就院生高度,黃明裕索性跨起馬步,以半蹲姿勢工作。5分鐘、10分鐘、15分鐘過去了,黃明裕的馬步仍撐著。不累嗎?他故意說得搞笑:「還好我平時有在爬山,不然還真的會『剉』。」

黃明裕以半蹲方式幫院生治療牙齒。 ( 李智為 攝 )

牙醫爸爸的吉祥物

站在一旁的黃于軒,很安靜;偶爾,爸爸逗笑院生時,嘴角會偷偷泛起笑意。但泰半時候,他都專注觀察爸爸的需要。有時幫忙吸口水,有時幫忙拿器具,動作毫不含糊。

對比院生們的激動,黃于軒沉著得幾乎讓人忘記他是個唐氏症患者。黃明裕看了一眼兒子,說道:「他是我的吉祥物,也是我的安定劑,只要他在,我就會很有動力,心情也會更穩定。」

稍早之前,我們先與黃明裕共進午餐。他因連日超時工作露出疲態,直說不太有胃口。但等太太陳南瑤與黃于軒加入,黃明裕立刻精神許多,不時像兄弟般拍兒子的肩膀,又作勢笑鬧要坐在兒子腿上;最後,兒子沒吃完的,也全撿拾吞進肚裡。

黃明裕見兒子黃于軒吃不完,出手幫忙「完食」;左一為黃妻陳南瑤。 ( 李智為 攝 )

黃明裕來自深坑望族黃家,和太太陳南瑤分別唸建中、北一女,考進台北醫學院牙醫系後成為班對;但婚後,唯一的兒子,卻被判定是唐寶寶。快人快語的黃明裕不太掩飾,直接用「懊惱」二字形容當時的感受,因為兩個人生勝利組面對老天爺丟出的變化球,一時也不知如何接招,直到他們漸漸在兒子身上看到老天爺的美意。

26歲兒子的睡前擁抱

「我們在兒子身上看到驚人的毅力與難得的單純。」黃明裕透露兒子從國小開始學游泳,可以單獨搭公車後,便每天規律地搭公車去游泳,10多年來從未間斷;而今,兒子26歲了,每日睡前都要和爸爸媽媽抱抱、道晚安,黃明裕說得甜蜜:「誰家的兒子到這年紀還肯這樣?」

因為兒子的關係,黃明裕開始接觸唐氏兒、自閉兒家庭,也成為這些身心障礙孩子看牙醫的首選。「當時我的診所開在石牌,通常一個這樣的小孩來看診,我就得把鐵門拉下來,半天才能治療一個。」

他解釋,不管是自閉兒或其他身心障礙者都會因恐懼而出現不自主的反抗動作,替他們看牙所耗的時間心力自然比一般人多許多,「就是算只是填補窩溝封填,都是一項大工程。」

因為兒子的關係,黃明裕對於身心障礙者害怕看牙醫的心理非常具有同理心。 ( 李智為 攝 )

2004至2005年間,日本東京齒科大學陸續有三批教授到台灣分享身心障礙者的牙科治療與分級制度,其中一位知名牙科教授金子讓知道黃明裕曾為不少身心障礙病患看診,建議他到日本繼續研習牙醫;他也真的前往日本,並拿回東京齒科大學齒學博士、日本大學齒學博士學位。

到宅看診做到可以開Uber

因為看到日本到宅牙醫診療制度,為身心障礙、失智、癱瘓等長照家庭帶來許多幫助,黃明裕返國後開始投入到宅看診工作。

他話鋒一轉,大吐對台灣健保制度的不滿。他指出,目前台灣健保規定是,每位醫師執行到宅牙醫醫療服務(含訪視)及特定需求者牙醫醫療服務,合計每日達5人以上,第5人的服務費用需按6折支付;每日最多服務8人為限;且每位醫生每週不得執行超過2日;另外,每一個案只能2個月執行1次。

台灣健保對於到宅醫師的規定,讓黃明裕相當無奈。 ( 陳思明 攝 )

黃明裕有些氣憤,直指相關規定是「把到宅醫師當成賊來抓,只會造成劣幣驅逐良幣」。他說,牙醫治療怎麼可能限制在2個月執行1次?「有些老人家牙齒問題嚴重,如何受限時間和次數?」

曾有一位上個月才做過訪視的老人家因臨時牙痛需要急診,他雖告知家屬不適用健保,家屬也願意自費,「但我跟家屬收了那筆5700元的自費費用,開車回診所的路上,心裡覺得非常不舒服、非常沮喪,不懂為什麼患者明明無法到診所就醫,卻要因為被制度綁死而要自費?」後來幾次類似狀況,他索性不收診療費,「義診,我還痛快些!」

他反問:「你們知道我若不當牙醫,最適合去當什麼?」沒等我們回答,他就透露答案:「我應該很適合去開Uber」。為了服務個案,他經常一大早塞車出門,到八里、到新莊、到淡水、到林口,「我對很多地區的路熟悉程度不輸計程車司機,因為我經常在這些地方繞來繞去,很多複雜的小路都會走。」

因為經常到宅看診,黃明裕對於大台北地區的大街小巷相當熟悉。(取自黃明裕臉書)

臭脾氣與真性情之間

不只如此,若遇到住在公寓5樓的個案,他還得揹著37公斤的診療器具,一層層扛上個案家中。「我如果想要賺錢,可以待在診所裡吹冷氣,積極向客人推銷做牙齒美白之類,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他對於相關制度的建議是,「防弊可以啊,若真抓到A健保費,直接抓去鞭屍都可以,但不要因噎廢食,否則真的沒有醫師願意做到宅服務。」

他自知說真話容易被討厭,但與其矯揉造作說官腔,他寧可大膽直言而被厭惡。「沒法度,我太太常說我就是改不了臭脾氣。」

然而,臭脾氣的另一面是真性情。他不只照顧陽明教養院院生的口腔健康多年,也與多位院生結為朋友。他心裏放了一個又一個的院生故事,「教養院裡有不少院生的生日是1月和7月,多半是因為他們被遺棄,院方等不到家屬,只好統一用辦理戶口的1月和7月當生日。」他秀出手機裡自己和一位院生的合影,「這個孩子叫做『警送』,當初被丟棄在路邊,由民眾報警請警察送來,所以就取名為『警送』。」

美好價值不只在功成名就

提到兒子黃于軒,黃明裕臉上的線條立刻恢復柔和。「唐氏症的孩子,其實很會陪伴人。」早在兒子年紀還小時,他就與妻子觀察到兒子的貼心特質,於是陪兒子一路念書實習,讓兒子順利拿到照護員執照,現在黃于軒就在診所擔任他的助理。

黃于軒擔任父親黃明裕的幫手多年,黃明裕時常逗著他玩。 ( 陳思明 攝 )

黃明裕坦承,看著不少北醫同學的兒女長大後繼承衣缽,心裡也會羨慕,「但我兒子每天幫我記錄行事曆,陪著我看診、出診,應該很少人到我這年紀還可享受這種父子關係。」也許兒子這輩子都不能像爸媽一樣成為醫生,「但他光是站在我身旁就足以讓我安定,多麼好的孩子呀!」

別人稱他是俠醫,行俠仗「醫」的路上,他說,還好上天賜給自己一個吉祥物。

對黃明裕夫妻而言,黃于軒是上天給他們最好的禮物。( 取自黃明裕臉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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